2007年,连续赢得多项国际声乐比赛大奖后,我的职业歌剧演员生涯从意大利开始了。这里是西方歌剧的发源地,自17世纪初歌剧成型算起,已历经400多年。现在回头看,能长期浸润在歌剧艺术发源、发展和兴盛的环境里学习工作,是自己演唱生涯中的一件幸事。这令我能够准确把握语言语感,精确拿捏作品风格,并在音乐理解与表现方面投入感情,演唱时形成一种条件反射,尽可能完美地演绎作品。
「中国歌剧发展前景光明」
过去一二十年里,我在国外学习工作,接触了大量歌剧作品,也在国内外的舞台上参演了40余部歌剧,尝试过不同作曲家的作品,扮演了各种各样的角色。这些剧目中有很多是世界各大剧院长演不衰的经典,例如罗西尼的《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意大利女郎在阿尔及尔》、威尔第的《茶花女》《弄臣》、多尼采蒂的《爱之甘醇》《军中女郎》等。罗西尼、多尼采蒂都是非常高产的作曲家,前者在37岁封笔之际就创作出39部歌剧,后者则在一生中创作了70部歌剧。在这些大师的作品外,当时也有很多同行创作了许多歌剧,而如今流传下来、频繁上演的还是这些耳熟能详的代表作。我想,这与今天中国的原创歌剧境遇类似,各种题材、风格全面开花,为演唱者提供越来越多的新作。精品创作需经历大浪淘沙,时间将检验出究竟什么样的作品才能久久流传。
旧金山歌剧院歌剧《红楼梦》剧照
2016年,我在美国旧金山参演英文歌剧《红楼梦》,饰演贾宝玉。歌剧《红楼梦》将原著枝繁叶茂的故事情节精简,以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三人间的故事为主线,同时穿插权力斗争以展现大家族的成败兴衰。西方观众对这部改编自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歌剧兴趣盎然。由于没有语言障碍,又是喜闻乐见的爱情故事,他们能够迅速进入戏剧情境,进而感悟到剧作背后的中国传统文化。这部歌剧的音乐创作在音色上较为个性化地使用了古琴,以及锣、镲、木鱼等中国传统打击乐器,在旋律上借用江南丝竹的传统曲调,并与西方交响乐进行了融合。
当然,通过音乐,用两个半小时去呈现这样一部伟大的文学经典是极为艰巨的挑战,简化后的内容也许不能充分展现文学原著的精髓,但歌剧是载体,必然更加侧重音乐且体量有限。从演出效果来看,歌剧《红楼梦》打动了西方观众,令他们对中国文化心生向往,吸引他们迈出走近中国文化的关键一步。通过这次经历,我也对将具有中国文化背景的音乐作品推广到海外有了一些心得与思考。
首先,东西方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差异较大,如果希望对方接受一种有别于自己文化的观点或审美趣味,需要先降低差异的门槛。歌剧原本是舶来品,长久以来,西方观众建立了一些根深蒂固的认知,如果希望他们能更好地接受中国原创歌剧,需先将创作体系建立在原有艺术框架之上,再逐步融入中国文化、音乐艺术的特征与元素,从而更易形成对话的空间。正如上世纪在德奥音乐体系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俄罗斯民族乐派一般,俄罗斯创作者便是采用通用音乐创作语言的框架,在其中融入具有鲜明俄罗斯特色的音乐元素和文化价值,最终赢得业界认可与观众喜爱。
其次,可以进一步拓展中国原创歌剧的题材。英雄故事和史诗虽然是国外大歌剧、正歌剧的常见题材,但贴近百姓生活的喜歌剧、轻歌剧也数量众多。例如人们熟知的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罗西尼的《塞维利亚的理发师》都讲述了充满智慧的平民人物故事,普契尼的《波西米亚人》《蝴蝶夫人》《托斯卡》则侧重描绘个人经历的爱恨情仇,虽是“小爱”,却同样折射出人性中的闪光点与崇高感。中国幅员辽阔,从不缺少好的故事,如何讲好故事才是关键。要创作出既符合国外观众精神需求,又能满足其情感需要的原创歌剧作品,需要创作者做出更多努力与尝试,在题材内容、叙述手段、呈现方式上与目标观众的当下生活和人生紧密连接,才能打动人心。
第三是关于创作手法的采用。当前西方歌剧创作进入现代音乐技法与风格阶段。现代音乐中的先锋性是为了打破既往传统而采用的实验性手段,也是西方音乐历经文艺复兴、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发展时期,穷尽一切创作手法之后的选择,这些现代歌剧并未经历长久的流传,很有可能演过一次就谢幕。对于中国歌剧创作来说,我们没有走过如此漫长的积累与变化道路,“现代性”对于我们的意义与西方或许完全不同。是否要承袭、应用这些现代创作手段,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约十几年前,欧洲歌剧似乎经历了“最后的繁荣”。欧洲债务危机不可避免地对音乐和文化领域形成冲击,政府拨款、民间资助明显减少,演出市场逐渐萎缩,演员登台机会骤减,歌剧的消费市场也变得不那么景气。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中国歌剧演出市场呈现欣欣向荣之势。每次我演出时,看到走进剧院的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观众,便感到十分欣慰,他们所代表的年轻群体对歌剧有着渴求与热爱。中国歌剧,未来可期。
「中国艺术歌曲传递文化之美」
在中国原创歌剧外,中国艺术歌曲的海外传播也值得创作者花费心力。歌剧的体量始终较大,不仅制作成本高昂,观众也需花费较长时间、较多精力才能沉浸其中。相比之下,一首艺术歌曲也很有可能为国外观众打开一扇了解中国文化艺术的大门。
石倚洁与钢琴家陈萨音乐会排练
一首艺术歌曲,时间少至两三分钟,多则六七分钟,这些歌词出自古今中外诗歌的音乐作品如同一部浓缩迷你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其实对演唱者提出更高要求,因为没有较长时间的情绪铺垫,演唱者需要在几个小节的前奏之后就立即进入相应情境,并在较短时间内展现全部情节的发生、发展和结束。因而,艺术歌曲在音乐处理上要求更细致,在各个层次上的控制与设计也需更为细腻,观众才能在一首歌曲中聆听高度浓缩的故事,体会跌宕起伏的情感。
德奥艺术歌曲是伴随19世纪浪漫主义诗歌应运而生的一种音乐体裁,它的音乐与文字高度融合,表达方式亲切而精巧,钢琴与人声平等又独立,让炽热而真挚的情感流淌在听众耳畔。中国艺术歌曲从形式上同样如此,不同的是蕴藏其中的美学精神。在中国艺术歌曲中,一首诗歌宛如一幅水墨画,演唱者用歌声将其中蕴含的意境表达出来,用旋律去呈现中国文化中干净清透、婉转柔情的审美意趣。中国艺术歌曲简短歌词之中的东方式含蓄表达,隐藏在文字背后令人回味的意蕴,以及音乐中欲言又止的“留白”,均构成一种更为凝练节制的音乐形式。我认为,一首首中国艺术歌曲能让世界观众感知并领悟到中国文化精髓之美。
石倚洁与钢琴家陈萨中国艺术歌曲音乐会
我与钢琴家陈萨曾在多个城市举办中国艺术歌曲专场音乐会,感受到了观众们的由衷喜爱。我期待把中国艺术歌曲带到世界的各个地方,让他们听听“中国的舒伯特”、“中国的舒曼”与“中国的勃拉姆斯”之声,从中国的音乐艺术中聆听东方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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